纪录片《寻味贵阳》完美收官,豆瓣评分高达8.4分,收获观众诸多好评。影视口碑榜《一影一人谈》专栏邀请了《寻味贵阳》第三集《城记》的导演刘清予,请她聊一聊拍摄纪录片的心路历程。
1、《寻味贵阳》观众反馈效果很好,可以分享下您的创作理念吗?您想向观众传递的精髓是什么?
刘清予:其实“寻味系列”已经做了很多年。陈晓卿老师一直和我们说,美食纪录片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食物本身的认知”。我们不是要拍到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而是要拍摄食物的独特性,可能是强烈的地域属性,可能是特殊的烹饪方法,也或者只是一碗普通的面,但对故事中的人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另外,虽然是美食纪录片,但美食永远不是终点。我们并不试图让观众通过看片子学会做某道菜,而是希望能从中看到生活的美好、人生的多面、历史的况味。归根结底还是在讲述人的故事,能让观众在片中找到情感的共鸣。
刘清予:商业纪录片要有明确的主题和拍摄对象,这是毫无疑问的。比如拍摄美食纪录片,我们要做的,首先就是找到具有独特性的食物。这种独特,不只是从好吃这个层面来说的,它可能是食材的生长环境、加工方式、烹饪方式或者是吃这道美食的过程很极致等等。
关于切入点的筛选,我认为就是要多问为什么。为什么选择这个食物?为什么在那个历史阶段出现这个食物?为什么要选这个场景和这个人等等。这些问题其实在帮助我去找到最终想要表达的主题。当我自己能够流畅地回答这些问题时,基本上故事就成型了。
比如《寻味贵阳:城记》中为什么选三线百岁老人家庭聚餐的故事,其实是因为三线建设是贵阳现代化进程中很重要的一个阶段,那个时候迁徙而来的人口占据贵阳城市人口很重要的比例。那为什么选择这个家庭,是因为他们具有强烈的移民的特点,能够比较极致地展现三线建设对贵阳餐桌的影响。当时我也是找了所有能想到的人脉,从官方渠道、到民间途径,再到亲朋好友,最后才找到百岁老人这个家庭。《寻味贵阳》播出后,这个故事的反馈好像还不错。(笑)
刘清予:纪录片其实有点像私人订制的东西,需要根据拍摄对象的实际情况来塑造你的故事,这和影视剧有很大的区别。你要走进拍摄对象的内心世界,捕捉、提炼、放大他/她的故事。纪录片制作周期很长,我觉得很大程度源于这份独特性。
要做到这一点,那就需要导演在前期调研,拍摄过程中,甚至后期制作中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去了解与沟通。
另外,纪录片强调严谨性,它的真实性是可推敲的。我们的故事要对知识输出负责,所以,信息的调研和核准也会花费时间。
还有,纪录片的拍摄素材量很大,可能100分钟的素材,只有1分钟能呈现在观众面前。无论对前期还是后期来说,都是一个大工程。
我觉得这些都会影响纪录片的制作周期。
刘清予:我认为社会价值、故事性、真实性可能是纪录片不同维度的特点。
纪录片它是一种特殊的公众产品,具有某种程度的社会属性。面对大众,面向学术界,可以给很多人作知识参考,是有史料价值的。它的社会属性,就决定我们拍摄时,要对知识、逻辑的真实性负责。
故事性方面,我理解与它的商业属性和艺术属性有关。你拍摄的片子,它要能卖出去,要让观众能看进去。
至于纪录片的真实性,其实是它具备的独特语言特点。这也是纪录片与电视剧、电影不同的特点。没有真实性,就不能叫纪录片。
所以,社会价值、故事性、真实性是拍摄纪录片的不同维度特点,不存在着平衡问题。
刘清予:我觉得拍摄过程中,第一个难点就是要在无限的空间做有限的选择。比如,拍摄《独木龙舟》时,需要记录下苗族人制作龙舟参与比赛的全过程。这是一个不可复制的事件,错过了就错过了。拍摄时你会发现,需要在非常混乱和复杂的环境中,迅速判断最重要的东西,包括拍谁、拍什么动作、以什么角度来拍、用什么焦段、录什么声音等等。这是很考验导演的临场判断力的。
第二个难点,我认为是纪录片的不可预见性。虽然拍摄前会尽可能准备好充分前采和调研,写好脚本,但拍摄过程中,总有太多未知,包括天气、对象的状态等等,都存在很大的变动。这就需要导演及时做判断、做沟通、做调整和取舍。
第三个难点,是在沟通上。其实我们与拍摄对象是没有制约关系的,经济上没有约束关系,全靠意愿。加上大部分拍摄对象从来没有接受过拍摄,而纪录片的拍摄时间又很长。所以沟通就变得非常重要。只有拍摄对象充分信任你,才能在镜头前放松下来做他自己。另外,一般纪录片的拍摄条件、预算有限,这些都会带来它的不确定性,都需要导演有良好的沟通能力。我经常说,其实导演在现场主要工作就是解决问题。当然,除此之外,与团队的沟通也很重要。因为环境在变,拍摄也需要及时应变。保持随时沟通状态,导演的很多想法才能能及时呈现。好的纪录片导演,是能激发各个工种的创作热情,让大家参与到创作中,为影片注入新鲜的视角。
刘清予:我觉得后期剪辑对纪录片创作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因为纪录片素材量很大,怎么样组接故事,直接影响纪录片的呈现效果。纪录片的后期剪辑,是在有限的内容中做无限的创作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最有挑战性的,是跳出固有的思维模式。虽然纪录片拍摄时有既定的脚本,但是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可能有更好的素材被拍下,也可能设计的场景无法实现。因此在后期剪辑中,我们其实是要在脚本基础上去更好地完善它,甚至超越它。
后期剪辑其实也是不断推翻自己的过程,是一个忍痛割爱的过程。有时候素材特别好,但是放进去会影响叙事结构,你也只能顾全大局做割舍。同样的素材,剪辑可以呈现更多的故事形态。
刘清予:其实我的纪录片,解说词基本上都是自己写,然后团队再一起讨论,打磨。
解说词对纪录片来说是起画龙点睛的作用,是对画面的补充和升级。
我觉得纪录片撰稿首先是准确,要做到信息准确、逻辑准确。尤其像我以前做的一些科技类纪录片,对这方面的要求就会特别高,不能有一点差错。而且表达上既要符合科学逻辑,还要简单易懂。
其次我认为就是语言的精炼。这点在和陈晓卿老师的合作过程中我学到了不少工作方法。我们会不断地读每一句话,反复推敲到无法再删除一个字,到这种程度。
第三呢,我觉得就是美学上的追求了。读起来要朗朗上口,让人有遐想空间。比如《寻味贵阳:城记》中,有一个食物叫臭酸。它的特点主要就在嗅觉和味觉上的,这些都无法通过画面呈现,解说词就变得非常重要。那怎么描述才能让人既有食欲、有探索的欲望,又能大致想象到它的风味。我琢磨了很久,用了“销魂蚀骨”这个词。我自己感觉还是比较满意的,哈哈。(笑)
刘清予:纪录片其实圈子很小,什么领域的都得做。(笑)
我觉得除了沟通能力和应变能力,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学习能力。因为每进入一个新的领域,你都要迅速对主题有个认知,在短时间内抓住行业的核心,还可以深入浅出,把复杂晦涩的东西变成简单的内容传递给大家。其实我感觉我们做的就是一个翻译的过程,用影像语言把信息高效地传递给观众。那首先我们得自己能理解,然后还要专家认可,最后要观众看懂,还觉得有趣。所有这些都是需要大量学习的过程。
那随着不同项目的经验积累,你的信息储备越来越多元,对世界的认知维度肯定也会不断提升,呈现出来的内容,自然就会更好,观众能感受到。
9、纪录片最独特的魅力是什么?您拍摄纪录片有什么独特的表达方法和手段可以和大家分享?
刘清予:对我而言,纪录片的独特魅力可能在于它的失控感吧。你提前设计好的东西,可能最后无法实现;你现场觉得好的的瞬间,可能抓不住;你的人物动线可能不会按照你脑海中设定好的情节走,所以你必须以谦卑的姿态拥抱不确定性,然后接纳拍摄对象、团队成员、外部环境,带给你的所有不可能。
我刚入行的时候其实特别害怕遇到这种情况,不过后来慢慢发现,当我打开心胸后,生活总会给我别样的惊喜。从某种意义上说,纪录片的魅力也在于它是遗憾的艺术。
刘清予:我不是一个艺术家哈哈,但我希望往这个方向努力。
我可能格外关注时间和生命这个概念吧。就像《寻味贵阳:城记》屯堡的故事中,我写的一句话,“恢弘的历史具体到身处其中的人,更像是一个个晨昏交替。”再宏大的历史,其实都是由每个普通人的生活构成的。
另外,可能是我自己的一个人生观吧。在我看来,生活其实充满无奈、失控、和遗憾的,但这些东西也正是“滋味”所在。我是一个体验派,我认为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纪录片天然具有的这种失控感,和生活的不确定性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有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不得不怀着谦卑的心,对待这个世界。
11、听说您现在又回学校读书,学电影,想问一下未来想做什么样的影片?
刘清予:电影和纪录片其实是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电影在影像语言的设计,电影编剧在叙事方法上都有系统的理论。纪录片则更擅长捕捉生活真实。未来当然是希望能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一个交集的空间做表达。
那如果说题材的话,我最近可能对乡村话题比较感兴趣。因为我发现,包括我在内今天很多人,对农村的了解,还是有很大的信息偏差。那我特别希望能借助影像的力量去拍摄一些有生命力的真实的乡村故事,让大家看到或者理解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
另外呢,因为我本身是理科生,科技类纪录片一直是我的兴趣所在,尤其是在拍摄氢弹和深潜器的过程中,我自身也是受益匪浅。我一直希望能通过影片,让看似难懂的知识,用有趣味的方式分享给观众。分享知识的乐趣吧,我认为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