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送外卖的脱口秀演员不是好白领。
在上海工作的北京人于夫，6年前开始常住上海。因为工作与国际航空业相关，2020年疫情之后，本职工作没有以前那么忙碌了。业余时间里，于夫成了一名兼职脱口秀演员。为了积累脱口秀表演的素材，于夫在3月时注册了外卖骑手的身份，他想在跑外卖的经历中写点段子。
上海封控后，意识到骑手运力紧缺，原本只是体验生活的于夫决定开始正经送外卖。
疫情之前，于夫每天只送两三单。送外卖记录通常是，“今天第一单给何小姐送了三文鱼，第二单给胡先生送了减脂餐，第三单给潘先生送了六罐啤酒，发现上海爷叔也挺喜欢喝夺命大乌苏。”但随着疫情暴发，上海封控，他送单的车筐里装的只剩药品。
“大家好，我是常住在上海的老北京，我叫Fu大爷。”这是于夫每次表演脱口秀的开场白。现在，这句话被他沿用到自己拍摄的短视频里。在送外卖间隙里，他用手机记录每日经历，也记录下特殊时期的上海街景。在整座城市的共同努力下，他看见上海正在慢慢复苏。
以下是他的讲述。
骑单车送药的街景(受访者供图)
讲述人:于夫 37岁 白领
3月那会儿，我想写关于外卖小哥的段子。干脱口秀这行，要写段子肯定得去体验生活。所以我在20日左右注册了外卖员的身份，很快系统通过了。
其实最开始我也就每天跑两三单体验一下，真正促使我后来疫情期间出去送外卖的，是一个偶然的原因。那天我跟朋友一起吃晚饭，吃完饭他就一直在捣鼓手机，我说你干嘛呢?他说我订明天中午饭呢。
那时候是3月中旬，我当时特别震惊。我自己平时很少叫外卖，我住富民路，这条路上两边梧桐树都特别漂亮，平时我喜欢在街上走走，所以一般是去外边吃，或者点了外卖也是自己去拿。
我印象里点外卖从下单到送达一般也就半小时左右。但是我朋友告诉我，现在必须得前一天下单，第二天才能送到。我从那时候开始意识到外卖员已经很缺人手了。既然手里有资质，就想着做点事，别浪费。
3月底，浦东浦西陆续开始封控。我当时以为我这种兼职外卖员可能就不能出去跑了。浦西是4月1日开始封控的，那天中午我打开系统平台，没想到平台给我推送了工作证明。也就是说，我只要有48小时之内的核酸证明，就可以继续出门送外卖了。
我跟社区报备一声就出门了。因为情况突然，没有什么时间准备，最开始的交通工具就是共享单车。我身高超过一米九，骑共享单车整个人基本窝在车上，骑了两天膝盖就吃不消了，很影响效率。幸好我的一位外国邻居有辆“28大杠”，我通过居委会跟他借了车，后来再出门送外卖的时候舒服多了，每天骑五六十公里完全没问题。
于夫的骑行记录(受访者供图)
我在疫情期间基本上送的都是药品。有两个原因，一是觉得药品的需求更急迫一点，对保供来说优先级更高。还有一个现实原因是，药品相对体积小，我骑自行车送，每次能送好几单。如果是送菜，就装不下几单。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是每天送20单，基本上每天有六七个小时在外面跑。
4月初的时候，运力比现在紧张许多。我去药店取货的时候，桌子上、地上放了大概有170单，店员说还有30单在系统里没有配出来。门口站着的外卖小哥，包括我在内总共就3个人。
那时候，我在平台的系统上不敢开“自动接单”模式，根本接不过来。药店里也就一两个员工，不光我们来不及送，店员配药打包的速度也跟不上。店员说，他们的线上系统也不敢开，一般打开5分钟，就能进来100多单，然后赶紧关了，先把这100多单配出去再开系统，否则系统就瘫痪了。当时封控刚刚开始，大家情绪上都还比较紧张恐慌，加上运力跟不上，确实很费劲。
4月3日，我骑车路过徐家汇天钥桥路，因为有好几个脱口秀厂牌(线下表演场地)在附近，疫情之前我经常去那地儿，以前都是人挤人的场面，非常热闹。那天我路过的时候，整个街道空空荡荡，看不见一辆车一个人。那情景别说上海人，我一个北京人看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我就拿着手机出来录了一段视频，后来传到网上一下就火了。既然这么多人愿意看，我后来就经常骑着车顺手录一段。
今年是我来上海的第六年了，我挺喜欢这座城的。上海最吸引我的地方至少有两个，第一，我特别喜欢这儿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我们北方人有时候太热情了，那样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但是在上海大家距离感把握得都特别好。第二是我也很喜欢上海的“契约精神”。无论是做生意、谈合作，大家会把丑话说在前面，但签了合同之后，会坚决按章执行。北方人做生意就麻烦一些，得先喝酒当兄弟。
脱口秀表演舞台上的于夫(受访者供图)
4月上旬我出门跑了几天之后，我们楼里出现了阳性病例，楼栋封控了。我担心自己再出去跑有传染的风险，就停了一段时间。
封控在家的前一天，延庆路上有家店铺的老板娘跟我求助，她店里有只小猫，但猫粮所剩无几了。我当时把能买到的所有猫粮都给送了过去，整整七大碗。4月底再去看猫的时候，发现它活得不错。这段时间我经常去看看猫，有时候看它大口吃饭就特别开心。
4月中在家的那段时间，我也没闲着，把路上拍的视频都剪了出来，顺带回顾了送外卖的经历。其实最开始想写关于外卖小哥的段子纯粹觉得好玩，脱口秀表演里有冲突才能产生喜剧效果。我的预判是，外卖小哥的工作中应该会有各种冲突，比如你送慢了，客人会给你一些压力，或者比如说你送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保安会不待见你。但是没想到疫情期间送药的时候，体验很不一样。
因为我骑的是单车，速度没那么快，有时候会主动跟顾客解释。对方完全不介意，反而非常感谢我，觉得能有人送单就非常开心。特殊时期，外卖小哥和顾客的供需关系一下变了，顾客非常客气，态度特别好。
有一次我给一个牙疼的大哥送药，我手里五六个单，一般是从最近的开始送。那位大哥距离我比较远，但是疼得实在受不了，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兄弟你能不能先送我这单，我已经疼得不太能说话了，我后来赶紧给他先送了过去，大哥特别感谢我。
送药的日子里，每天回来会很累所以我睡得都很早，早上会起得也早，一般四五点醒了。有天我睁开眼，打开系统看了一下，发现有人求助代买吸痰器。我知道一个人需要吸痰器，一般是遇到很危险的紧急情况了，但我当时也不知道去哪儿能买到吸痰器，那次感觉挺无力的。
4月底，我的邻居康复了。我重新申请了保供电子通行证二维码，继续出门跑。这段时间跑的时候，明显感到外卖员的运力增补了不少，虽然走进药店还是一堆药在柜台上，但没有月初那种爆单的场面了。街面上也恢复了一些生气。4月初的时候，街上只有穿着“大白”的警察在街上值守，现在能看见一些人和车了。
我这两天路过的医院比较多，前两天作为社区志愿者去华山医院配药。我看见医院周边停满了车，一眼看不到头。算是一件好事吧，说明接诊能力基本恢复了。有些民生保障的店铺也营业了，但是不能线下售卖，还是得通过线上的方式保证供货。
春夏的上海街头特别美，街道两边的树木已经绿荫蔽日。病例的数字一天天减少，我想很快大家又能在街头重逢了。我也积累创作了一堆段子，期待再次走上线下脱口秀的舞台，和大家一起面对面聊天大笑。
街道两边的树木已经郁郁葱葱(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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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编:王潇 文字编辑:王潇 题图来源:受访者供图
作者:李楚悦
来源:上观新闻